
朱大娘
说起来,也是一个冬天,虽没有下雪,但却零下七至八度,塘堰都结冰了,北风吹裂了人们的手和脸。妻子在民政所工作,门是关着的,烧了炭火。正在此时,有一位五十余岁的中老年妇女把门推开,走了进来。
“这里谁是所长?”这位中年妇女问。
所长站了起来,说:“我就是。”
“你们也太缺德了,俺老婆子是红军失散人员,怎么到冬天了也不给发钱?”
“你是哪村的?”所长问。
“俺是A村的,”中老年妇女讲。
“前天,不是到过你村吗?”
“嗯。”
“你村不是已经落实政策了吗?”
“落实?怎么落实?落实了怎么没有俺老婆子的,”妇女越说越凶,唾液沫溅了所长一脸。
所长也来了气。但心里在想,是不是自己工作马虎了,漏了?就找来了红军失散人员台账,翻开A村一看,问:“你老婆子贵姓?”
“姓朱。”
“噢。找到了。她是十一月份去世的,按政策是不应再发了。”
“谁说的?嗯?放屁。俺老婆子为党做出了多少贡献?怎么说不给就不给?都是你们这些王八羔子给克扣了。”
“你嘴放干净点,”所长把桌子一拍,站了起来,“你自己做的事,你不知道,还有理?你的良心给狗吃了?不说给你钱,要是有人告上去,你连命都没有了。”所长骂得她哑口无言。
妻子回来讲,经过所长一骂,那个女人抱着头,哭着回家了。
妻子说,所长等那女人走后,才把经过讲了出来。
原来,这家朱婆婆确实是红军失散人员,九十六岁了,头发斑白,干瘪的嘴全是皱纹,皱纹记载着她的沧桑和心酸。她儿子死了,没有孙子,儿子生了两个女儿,都嫁了人家。儿媳妇又找了一个丈夫,仍住在老太太家。老太太生病了,喝不到一口水;吃饭了,儿媳妇和丈夫先吃,剩多剩少都是这位老人的。可就是这样,她却一年一年过来了,死也死不了,生命对于她来讲,就像是对面的山丘,颤巍巍的;更像是普通的笆根草,到春天,又重生起来,那样有韧性,活得却是那样的凄苦。
党的政策真好,改革开放了,党在这里落实红军失散人员政策。想当年,她参加了童子团,为红军站过岗,放过哨。红军走了,她留了下来,等到刘伯承的军队再进大别山时,她已经嫁了人。那一夜,一个排的人就住在她的屋檐下,她为这一排的人升起了火,烧出一壶壶开水,为战士们把衣服烤干,又到菜园去,为战士们挖了一篮子菜,叫战士们进屋。战士们有纪律,就是不进屋。在她家屋檐下整整住了两天,最后还是开拔了。临走,排长握着她的手,把一张白纸条塞进她的手里,说:“你保重,我们走了,等到全国解放了,你就拿这纸条找共产党,党会给你兑现。”
可大娘不认识字,不知写些什么,就把纸条一捏,塞进了泥土墙洞里,一放就是四十余年。
到八八年,落实政策,村干部说:“朱大妈?你不说你也当过童子团,解放军还在你家门外住过吗?”朱大妈才想起来有一张白纸条,跑回去,用铁钩子把纸条钩出来,看一看,也变黄了,上面写着什么?是用毛笔写的,村干部一看,是:“大米一百斤,白菜三百斤,政府要十倍给兑现”。下款落着人民解放军王排长的名字。大娘被评上了红军失散人员,每月从二十元涨到每月近一百多元,也够大娘吃喝了,也够大娘维持生活了。党对大娘的恩情很深。大娘常常把那张发黄的纸条拿出来,泪花中仍能看见王排长那张稚嫩的小脸蛋。
可是有一天,当大娘用手展开那张黄纸条,在小火炉边细细触摸时,她的儿媳瞧见了,一把把那张黄纸条抢了过来,放在火炉里烧来,嘴里还骂着:“你这老不死的,还想着你的老情人呀?”
大娘没有哼声,也没有掉眼泪,默默地把手深到火炉里,直到起了泡,才把手缩了回来。
后来才了解,村里发现了一个问题。发钱时,儿媳妇去领,领了后,就不给大娘,也不给大娘肉吃,连饭也吃不饱。有一天,大娘找到村,说再发钱,必须发到她手里。一生当中,这一次算说了句硬实话,可这次硬实话,使她遭到了灭顶之灾。
这天,大娘病了。几天不吃饭。睡在床上,像往常一样,喝点水,病是会好的。但她万万没想到,她死了。死后,她的儿媳向村民组的群众说,死了,病的,但谁信呢?也没有一个人去告她,大家心里都孤疑,这么硬朗的老太太,这么善良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但是没有证据,村干部一看到这个恶婆也五十多岁了,已近暮年,就宽容了她。但是,上苍能宽容她妈?
下葬了,村里才想起,这位老人的脖子还有深深的绳印。
这几年,农村变得富裕了,朱大娘的儿媳也建起了砖瓦房,穿着锦衣,吃着肉,那一年一千多元的红军失散人员的补助金,她却仍要去争,去要。朱大妈不是她的亲骨肉,就算是她的亲骨肉,这是党的恩情钱,这个恶婆能咽得下去吗?党没有惩罚她,她就能逍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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