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的奶水
百日那天,母亲因为我突然之间会吃她的奶而兴奋不已。在我记事以后,母亲每年都要因这事盘古几回,大致的意思就是我自娘胎就是个孽障东西,人家孩子生下来就会吃奶,我要等到百日在祖人的保佑下才会吃奶。我的人生,会吃奶,应该是第一件大事,一件成功的大事。
我会吃母亲的奶了,母亲的奶水却突然没了,储存了百日多日的奶水就那么突然没了。母亲又是给家里的亡人叫饭,求先祖们显灵保佑我不被饿死。母亲甚至还到十里之外的土地庙拜了菩萨。
我虽然拒绝母亲的马口奶,但母亲从我落地的第一日起,每日都在想办法把她的马口奶头拉长,梦想着她的大闺女,就那么刹那之间,那张小得可怜的嘴就包住了她那畸形的奶头。自己做了母亲,见儿子落地不到六个小时就会紧吸奶头,望着他贪恋吸奶的样子我自责过好多次——我怎么天生那么笨呢,怎么连喝个奶都那么的艰难,折腾母亲那么多,真是大不该。但往往自责之后,又觉着自己是无辜的。
若是换在现代,母亲的“马口奶”现象完全是可以避免、可以矫正的。只是,七十年代初,医学尚不发达,没有免费的孕期检查,也没有妇幼保健医院,更不说给孕妇上孕妇保健课了。再说,那时候的农村,新媳妇怀了孕生怕让人知晓了,说是声张不得,怕发生“走胎”事件。不晓得“走胎”有没有科学依据,祖人是那么传下来的,母亲自然遵循,母亲又传给我,直到怀上儿子三个月,我才到医院确诊。其实在怀孕之前,我就阅读过大量育儿方面的书。我也担心自己会遗传了母亲的马口奶,怀孕之后很注意自己的身体变化,避免了当年母亲给我喂奶时的缺陷和遗憾。
我不会喝奶之前,母亲的奶水是充足的,但我不会喝,乳房自然就涨得厉害。涨奶,于一个喂奶的女人来说,和生大病一样的难受,发着高烧,心又焦急。听母亲常叨絮,涨奶的日子父亲回来不来,高烧不退,夜间还说胡话,既要担忧因为高烧奶水被烧褪,又要哄因为饿得哭喊的我,日子过得向坐着独木舟过洞庭湖似的。那是一段很难熬的日子。
父亲周末回来母亲才稍微轻松一点。父亲从城里带回吸奶的咂筒,又请来队上的老人整母亲那双涨得像沙包的奶。总之,母亲的那对乳房,遇见了我,就没消停过。母亲因为我吃奶而遭的罪是刻骨铭心的。大了之后我老是想,母亲对我格外的严厉甚至是苛刻,是不是因为我自生下来就特别劳烦母亲的缘故。或许是的。但襁褓中的我,那样的状况也不是我能刻意创造出来的。
为了让母亲重新长回奶水,父亲托关系到城里买猪蹄炖黄豆、买鲫鱼煨汤。虽然那时候普遍的经济条件不那么好,逢年过节才吃得上一顿肉,母鸡熬汤母亲也吃了不少。尽管如此,母亲的奶水还是少得可怜。自己做了母亲,懂了一些育儿和产科的知识,母亲奶水减少,一方面可能因为操劳过度的缘故,一方面可能恢复了正常排卵。好在百日之后母亲拖着我一天盼着一天长大,四个月的时候我能吃米糊,不会饿着了。
我和弟弟出生相隔的时间不长,我尚未满周岁,母亲就怀了弟弟。母亲既要忍受怀孕的反应,又要照顾体弱多病的我。
弟弟生在九月,我才一岁半。弟弟毕竟是男娃,生下来就比我有出息,这是母亲说的。其实,母亲这个说辞我心里是不服气的,弟弟一出世就会吃母亲的奶,关键是我在之前已经把母亲的马口奶吸吮成正常的奶头了。当然,男娃娃的力气天生的就比女娃娃的要大,这点,我是承认的。
母亲生下弟弟因为过分激动月子里患了抑郁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症状,母亲从来不向我们姊妹几个详情说明。弟弟在月里就比我能吃,母亲照样因为奶水不足的问题而劳神。十月的乡下池塘的水和泥有些寒了,母亲尚未大满月,为了发出充沛的奶水,母亲寻得偏方,下河塘捞河蚌,说是河蚌肉炖汤很发奶水。法子果然有效,母亲兴奋不已。好几年之后,母亲生下妹妹母亲又用了同样的法子让妹妹吃到了丰富的人奶。
母亲生妹妹的时候我已经有了记忆,开春我就七岁,好像也上了一年级。对于河蚌肉我是非常有印象的。妹妹生在冬月,冬月的河塘水已经接近干枯,遇见大好的晴天,河蚌会出来晒太阳,母亲往往不用费好多的力气就能捡到一木桶的河蚌。母亲掏河蚌肉很老练,磨锋了的刀,将蚌壳避开,割下河蚌的内脏,取出圆滑的一陀净肉,洗了,清汤煮熟,放点猪油和盐,葱花,很香,汤白得像浓牛奶。河蚌肉又绵又软,咬不动,嚼不乱,不好吃。其实汤也不好喝,母亲却大碗大碗的喝下,长出很多很多的奶水。遗憾的是,吃河蚌肉发奶的偏方,在母亲奶我的时候尚未得到。
母亲于我,当然是竭了全力养活我教养我的。我于母亲的感情,却是复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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