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十二楼都静了。
26摄氏度的恒温和一室鼾声，满眼的白色，我，无事可做。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窗外的一颗星，它该是我今夜唯一醒着的伙伴。
星在外头计算车流量，我在里头研究白色的鼾声。一床的老太侧着身睡，没有声响。白天的她也喜静，与一旁的老伴恰相反。老爷子的鼾声是这屋子里最有规律的，每隔两秒一次，力度、长短、气息都极匀。八十二岁的他爱说笑，爱和女儿小吵，爱在窗台边喝口小酒。印象里他总是笑着的，掰着他那套“儿子是自己人，女儿是外头人”的“真理”，不容置疑。当然这些都是他一日里的大多数，除此之外也会有夹指燃烟眺望大坝作放空状的时候。此时梦里的他，或许就是这样静默着的吧。鼾声，不过是他放大的心跳，前后的距离不差分毫。
三床也是个安静的主儿，帘布把他的呼吸都隔开了，至少我是听不见。但几小时前他还是聊得最欢的那个，听说每晚的病房“报告会”均由他主讲。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似乎就没有他插不上的话题，每每激动处还少不了一番慷慨激昂，全不顾背后刚开刀的伤口。之前费了太多唇舌，这会儿我猜他大概是在梦里好生歇着了吧。
四床的公公和他对面临时铺上的儿子，总让我觉得是在一起唱双簧。他们的鼾声此起彼伏，“父子情深”，旁人是插不进去的。父亲的“kang……ku……kang……ku”声，省略处添上儿子雷动般的“kengkeng”声，偶尔一串“哭噜噜噜”的声音，也不知道是谁配的背景音乐。妙哉!
对了，还有三床妻子的鼾声，有时像极气球泄气的音，有时却又像是给气垫子打气的声音。总之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足够在众鼾声中脱颖而出。
这一屋子白色的床单和一屋子白色的鼾声是天南地北相遇的缘分。我总觉得医院是最能够让人（陌生人）真实相待的地方。在病痛生死面前，大家都是一样的角色，抛开许多千差万别的社会属性，自然的交流就变得容易。光只是用听，就可以把眼前的世界填满。我在病房独享着听觉的乐趣，第一次不觉得失眠是个讨人厌的存在。虽然，换了个姿势后已经看不见我那唯一醒着的伙伴。也不知道它睡了没有。算了，且不管它吧。明天早上一定又是一双熊猫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