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嬷的故事
“花篮里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唱一呀唱……”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茉莉花开唉谁也香不过它,我有心摘一朵戴,又怕旁人笑话……”
这是谁的声音?这么美妙动听!是三嬷,对!是我的三嬷。她会一边唱着似玉佩一般叮叮咚咚的歌声,一边为我做嫩麦秸做成的草戒指,还有光光艳花的果实做成的风车。
沐浴在这荡漾在空气中的歌声中,呀呀学语时我居然试图用手去抓。也唯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是最安静的依偎在她温暖的怀中,几近是零距离的看着她的年轻俊俏的脸,还有能发出动听歌声的嘴。
按辈份我应称她作三嬷的,口形试着变幻了多少次,取出湿润润的带着奶味的手指,小嘴巴终于吐出奶声奶气的称谓:“仙(三)……蘑(嬷)”。
一声“仙蘑”,已令我残疾的三嬷泪如雨下,我的三嬷无儿无女,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在村里还是一个霜居的孤妇。
好奇心作崇,我在猜测着她的过去。
少女时的她来自哪里,高原、西藏、内蒙或是新疆,无从得知。知情人讲她是生下来就被娘亲被遗弃的孤儿。我问,为何?三嬷是如此的美貌,虽然有腿疾。三嬷的下半身及至两条腿是一体的,有迷信人还讲她是美人鱼投胎转世。我想,若她真是美人鱼就好了。她可以投身到属于她的大海,找到她的龙亲龙脉。而现实无情,她是人,非鱼,但却不能有所生育。
我想象她是如何泪落温粉的屈嫁给了我们村的穷光棍陈江汉。陈江汉娶媳后,整日里乐呵呵的,合不拢抽汗烟抽得有些泛黄渍的嘴。而娶这样的妻,就如同是将石膏模特娶回家。村人打趣说,娶这样的人只能摆在炕头上看。陈江汉讲,就是看也比没有强。没有生育,就抱养了一个送到门槛的女儿。
后来她的女儿呢?我好奇的问。村人说她早早就远嫁了,嫁给了一个东北人,自此一去杳无音讯。
当我出世,三嬷就将我错认成了她的女儿,每每用额头蹭着我小小的脑袋,絮絮叨叨地说。
我好似看到了那个弃她远去的、身材丰满的、干活利落的姑姑。
她的丈夫呢?人们说在她嫁过来的第三年就病逝了。说来也怪,在我面前她从未提过他半句,好似她的生活中从未有过这么一个人……
直到在一个寒冷的冬日。村里建大队房,建房要先挖地基,挖地基就要挖很深的沟,然后一层层再将土填进,夯实。在一条深挖的沟壑中赫然出现了几块似人又似兽的骨,追随在一群男孩子的后边我看到了他们手中取着一根粗且短的褐黄的骨头,呼啸着从三嬷的草屋前经过。坐在屋前的三嬷追问从哪里捡到的。男孩儿指指那条深沟。我平日里温和的三嬷,突然地大哭大叫起来,声嘶力竭。吓得我也跟着大哭。我以为我的三嬷大哭大叫是中了邪。一块褐黄的骨头被她捧在心口。哭累了,她擦拭着泪命我将她的红绸布取出,这块褐黄的骨被她包了一层又一屋。我立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呆愣愣的看着、听着她能拐着好道弯的唱哭:“你这个可怜的死鬼,死了也不让人安生啊……”
唉!这个可怜的孤妇。我除了陪她流泪,也安慰不了她什么。这泪、这失去亲人的痛,远非是我这挂着鼻涕的小屁孩儿所能安慰得了。
她的两条美人鱼腿,是我在她淋浴时才亲眼看到的。她说,命啊!这两条腿出娘胎便缠绕在一起,谁也别想分开它们。
又是一年的春天!三嬷的门前开满了密密的光光艳花。
还招来了喜欢光光艳的虫蛇。蛇看到善良的三嬷不伤害它们,有时会放肆的出来晒太阳。村人经过时,三嬷就会用一个大的叶子将其盖住,蛇就会悠闲的吐着芯子,夺过被除死的劫难。孤独的三嬷,护养着骇人的蛇,风烛残年老人的眼中已没有伤人的生物,只有数不尽的孤苦和寂寞。
有时,她会用干枯的手戴上一只黑色的老太太帽,雕像般,不分白天黑夜的在一只老式马扎上,坐着,唱着,不吃也不喝,看日出日没。村人劝不回。
不知何时,身体一向硬朗的老人突地就瘫倒,几天没有生灶,摸摸炕头上有些冰凉。
好心的村人开始挨家挨户轮流给她送饭:鸡蛋、面条、面疙瘩汤……唯有我的到来,她的家才会有些许生气,她这么对我说。
一直到逝,她都喜欢着孩童。隔几天,她就会央求着村人给她送些糖果,一群天真可爱的孩童便会一整天一整天的围聚在她的炕头,已浑身是病的她便暂时的忘却了孤独和病痛,斜靠在冰凉的被垛上,一整天一整天的说、唱。她的视力出奇的好,已近八旬的老人,还在捏着她,从她年轻时就用的绣花针一针一线的,纹绣着龙、凤、门帘、窗遮、荷苞……
时间一晃,怀抱着三嬷绣给我的布老虎,我在三嬷的目光中长大,而我也目睹了她容颜的衰变,在我的眼中三嬷也从少女变成了少妇、又从少妇变成了白发老妪。
三嬷居得是漆黑的用土和芦苇草搭成的屋。就在这个体面人家不愿进入的黑屋子里,三嬷就这样硬生生的走完了她的一生。
在她逝去的很多年里,已长大些的我总是缠着娘亲索问关于她的故事,而母亲只是一星半点的说起,之后,便会是一声叹息!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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