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话茶客

絮话茶客

韱察散文2025-08-22 19:29:07
看一个城市的生活节奏,当然可以留意她的路,路上车辆的速度与密度。不过,深入到街尾巷陌、社区院落,才真正发现:本土居民骨子里的生活习性以及某些细节,约定了这个城市脉博的快慢。而它们,却依照传统形成某种文
看一个城市的生活节奏,当然可以留意她的路,路上车辆的速度与密度。不过,深入到街尾巷陌、社区院落,才真正发现:本土居民骨子里的生活习性以及某些细节,约定了这个城市脉博的快慢。而它们,却依照传统形成某种文化图腾,譬如茶客。
何为茶客?是专指那些泡在茶馆里体味生活的喝茶人。
茶客之众,当数蓉城。相传,清末年间,成都居民六十多万,分住在五百余条街巷里。全城有大小茶肆近五百家,茶馆常常人满为患,高峰时每天可容纳十二万茶客。不难想象,庞大群体的闲暇,给城市的生活节奏定调为一个字:慢。成都宜居家,是因为她给予人们尽情享受生活的时间和空间。
生息繁衍,时代变迁。一些流逝,一些流传,城市文明赖以沉淀相继。

(一)茶客的“客”
茶客的“客”,意含三教九流、富绅平民的聚集,形成市井文化的流动,并以此为魅力吸引着更多人走进茶馆。
车水马龙的九眼桥,横跨锦江。下了桥北,沿河岸往东行二里,便是一片清净茂密的竹林。翠绿中隐隐一道青砖墙,分出了两个园子。一处是四川大学,一处是望江公园。那隔墙,斑驳失修,几段残垣附近,早有小路贯通。川大学生,习惯地“偷渡”到园内来赏景、自习、休憩和聚会。
成都气候宜人,夏无暴热,冬无酷寒,春秋和风拂面,人们最喜结伴出游,享受生活乐趣。望江公园里景致幽雅,望江楼、薛涛井、竹径等经典名胜,无不令人惬意舒心。楼阁柱上更刻有一绝联,“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引无数文人墨客折腰,驻足沉思苦对。
本地游人入园首件事,就是径自去茶馆号上一个座位。盘下歇脚的根据地后,才安心地去园内各处赏景摄影。说是茶馆,更确切地应叫做茶园。柏树森森、竹丛幽幽,小茶馆在周边扩展了宽阔的绿荫地界,数倍于馆内的面积,以竹篱围合。露天里摆上木桌竹椅,做起生意来。茶馆规矩,一茶一座;不管你喜不喜喝茶,只要一入茶园坐下,茶一定是要沏的。游客花费了银子买坐,当然得享受让人伺候的感觉,慢条斯理地泡上大半天。即使从不饮茶的人,也不甘心白白浪费清心逸香的茶水,总是会学着品,试着呷,或浓或淡、或苦或甘地喝上一阵子。
川大学生,更为潇洒,一茶一椅一本书,品读间写写画画。乏了,找个破凳搁脚,斜躺椅中,书往脸上一盖,闭目小睡打呼噜,任梦涎垂丝挂缕。他们中的大部分,入学报到没几日,就跟着学长们在这里海阔天空、自由漫谈,很快混成了茶园常客。
茶客的“客”之何来?他们象园内的竹,随土形地势串根冒笋,极自然地生出新枝。望江公园喝茶,仅是成都闲暇生活的一个缩影。许多“白丁”以类似的经历喜欢上茶馆,终成了十万茶客大军中的一员。

(二)茶客的“茶”
七十年代中期,我家住成都西门。宿舍大院左侧,有一个中等规模的茶馆,可容二百多人。茶馆名曰“近月台”,想必是取增广贤文中的句“近水楼台先得月”演绎而来,喝茶赏月、临水观莲,平民渐染风雅。
近月台,木梁木柱灰砖瓦的平房,仿四合院布局。大天井居中,长满青苔。两株梧桐的树冠跳出屋顶,茶馆内环廊光荫得趣。树间放有大木桶,上搁五尺直径的扁竹箩,滤出客人喝剩下的茶脚,堆起两尺多高。据说,贪婪掌柜叫人把这些脚叶晒干,掺些花末做成“加班茶”,廉价卖给下力的人熬着喝。我不以为然,因为那时的人相当朴实本分。
茶客进得茶馆,一般不挑剔茶的品级;但有专爱,只习惯喝本地自产的花茶。他们觉得绿茶贵而偏淡,两三泡便寡淡无味;沱茶贱却稍粗,缺少清醇。唯花茶最宜,入口齿含香,纵然喝上半天,茶水依然见色。花茶品种少,茉莉颇受青睐,偶尔有人点珠兰什么的。
柜台上有三个精制方竹框,里面分别码好盖碗茶的三件套:茶盖、茶碗和茶船,清一色的青花瓷器。台后挂有价目牌,一级茉莉花茶置顶,简称一花,每碗一毛五;依次是二花至五花,最差的还有一级是不经泡的茶末,叫花碎。每级花茶,按二分钱差价递减。那时,家境稍好的居民每月有几块闲钱,简单泡茶馆还是绰绰有余的。
茶客的“茶”,总有故事。有人怨茶不酽花不香,有人嫌水不滚茶不亮,还有人私自夹带茶叶来混堂;暴发户品茗论茶装斯文,老穷酸尖牙嚼茶掉书袋。五花八门,比唱川剧还精彩。我与同学放学回家,喜欢在茶馆门口逗留一阵,期待热闹出现。终于,撞见一幕:
“张大嘴,神色通泰,必有喜啊。”堂倌提壶,谄媚打招呼:“今儿来碗好的,二花咋样?”
“算球了,还是来五花。”老张喉咙震耳,原本闹哄哄的堂子忽地静了。“落下几文,呆会儿买个锅盔夹凉粉,潇洒一盘。”甭说,音符里弹出了自在。
堂倌窃笑,安顿好大嘴。转身向门口喊:“万麻子,贵客来得早哈。你哥子慢点慢点,天井地滑别摔倒。”
“吼锤子吼,老子还不省得。”老万不喜别人叫他麻子,尤其在大庭广众之下。
“嘿嘿,摔倒才好呢。”张大嘴爱插嘴,管他来人认不认得:“嘿,要是把麻子摔脱了,爬起来不就是光鲜的面子么?”茶馆里哄笑一片。川人的诙谐,一半是在茶馆里泡成的。
老万生气冒火了,嚷那堂倌:“小二,给老子泡碗三花来。面子?”他瞥老张茶碗一眼,尖声讽道:“哼,只能喝五花的穷杂皮,还有面子讲面子?”
哇,猝然升温!火药味弥漫,战斗一触即发。众茶客连忙起身调整好视角,看现场直播。
不过看官放心,茶客打仗只用嘴说。讲道理靠声音,嘴大喉粗才是优势,刁钻刻薄也算奇招。茶馆里瞬间传出对骂,忽而机关枪扫射,忽而手榴弹狂咋,惊风扯火地乱成一团麻。
“开水,烫倒起!”堂倌机灵地闪入人群,扭腰提臀,秀出凌空飚水的掺茶绝技,一股滚烫分开了吵架的双方。更有假老练的浑人配合形势,造谣大喊:“一花大降价,按花碎给钱!”
“龟儿子扯谎,当真不要本钱唆。”旁人笑嗔,目标转移了。
哈哈……哈。笑声起,火气难以维持,战斗基本结束。茶客回到原位,各吃各的茶。

(三)茶客的“趣”
“醉翁之意不在酒”,茶客亦似。若说茶客进茶馆只为喝茶,那是误解。喝茶,咋就不能在家喝呢?茶客攥着的不是茶碗,而是闲暇。
老外礼拜上教堂,聚在一起听福音吃圣餐,心灵告解,愉悦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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