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家的选票
擦黑的时候我走进了自家街门。我婆我爷在院里坐着说闲话。见我进来了,我婆说,赶把车子放下歇着。我爷说,歇啥呀!正是吃不够做不乏的时候。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吆着骡子在山里驮柴这阵还没回来哩。那时候吃的啥呀?蕃面{玉米面}砣砣是顶好的了!就该,也不多,有时候到山上就吃光了……我瞅眼我爷,把自行车支在房檐台上,要进房门了,又瞅眼我爷,嗯,光知道给我讲你年轻时的事情,烦死了!我爷今年八十七岁了,耳不背眼不花。我婆呢,八十岁,耳特背眼特花。但她很疼我。我也很爱她。
我走进了我的厢房,一下就仰躺在了床上。我在想一个问题。什么问题呢?就是我早晨上班去的时候,刘三能像从地下突然冒出来似的,出现在我前边的路上,嘿嘿笑着说,贤侄儿,来抽支烟。我虽下了车子接住了烟,但仍死死盯着刘三能的笑脸,我想从这张笑脸上找到答案,为什么你现在对我这么客气?对我这么尊呼?当刘三能揿燃了打火机,让我把烟就着,我也没有从这张笑脸上找到我想要的东西。就是整整一天,我人在干着活,大脑老在问,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也没有找到。刚刚,就是我在进家门前,又遇着了郝平娃。我一见郝平娃就赶紧下了车子。以前我也是这样的,见了有钱的有权的,我都先下车子,后嘿嘿笑着问候他们。今天这是咋么了?我下了车子后,还不等我问候他,郝平娃就伸出了右手,我受宠若惊地赶忙腾出右手伸了过去。郝平娃握住了我的右手,轻轻摇了摇,满脸笑,说很辛苦吧!快回家歇着……
刘三能是现任村主任。郝平娃是现任村副主任。
以前他俩见了我,可不是这样的。刘三能看也不看我一眼,哦不对,我记得看过我一回。是我先问了他,他就把眼光斜着射过来。遇着那眼光,我人仿佛矮下去再矮下去了!郝平娃呢,我问他,他干脆装没听见……
今天这是太阳从灶火出来了嘛!
我媳妇在一家酒店工作着哩,她在的话可以问问她。可她不在呀。
2
我正这么胡思乱想着,突然从院里传来了我爸我妈跟我爷我婆的说话声。我爸我妈都快六十岁了,在外边没有他们适合做的活儿,一来年龄大了,二来笨手拙脚的,三来,我爸我妈是太老实了,做活没眼色,加上性成慢,活是能寻下,可太受人欺负了,所以我不让他们做。开始,两人哄我的儿子帆博,同时照顾我婆我爷。后来帆博上了幼儿园,两人又换着接送。再后来,帆博上了学前班、小学,妈一个接送,爸就拉着架子车去拾破烂。爸也有理由,说老小七张嘴哩,就你跟你媳妇挣的能养活住吗?爸还不老么,还能动弹着哩么!帆博上小学三年级,就不要他婆接送了,他要和同组的同学们一块儿去,一块儿回来。妈就和爸同去拾破烂了。妈曾笑着说,拾破烂虽挣的不多,但自在,也不受人气!我爸和我妈还跟我爷我娑说着话。当我听到我爷说,又选村长呀这话后,我一下从床上站到了脚地。我爸说,三年一换届。这届满了。又得另选呀……
我走出了厢房门,站在房门口,我说,爸,你听谁说来?我看到我爸将卷好的棕黑色的卷烟奓给我爷,我爷接过去,我爸赶紧揿燃打火机,我爷就吸着了卷烟。我妈在给我婆穿着一件暗红色的外罩,说不合身了,小翠说可以换……听到我的问话声,他们四人除了我婆都抬头望下我。
博博娃咋还不回来呢?我婆望着街门外边。我婆老叫她的重孙帆博博博娃。此时天已经黑实了。院里虽不怎么黑,是因为我厢房的灯光滤过窗玻璃照到了院里。
娘,合身!合身!我妈离开我婆望着我婆高兴地说,娘,就不要离身了,您穿上年轻多了!突然,我妈忧了脸说,娃这么会了还没回来你们就这么放心?!遂转身朝街门外急急走去。
回来,我爸喊,你烧汤我去。我爸匆匆撵了出去。
我站不住了,过去伸手拉了下檐墙上的电灯开关绳,院里立即亮如白昼了,我也撵了出去。在经过我婆时,我说,婆呀,您今晚真漂亮!我婆听不见,她只看着左袖子,又看着右袖子。我爷仍叭——叭——吸着卷烟,但眼不离我婆身。不想我跟我妈在街门道上撞了个满怀。
干啥呀?!我妈嗔声点下我额颅。
我说,我去看娃。让我爸别去了。
我爸并没有回来,他在前我在后朝学校方向走去。我紧几歩撵上了我爸,我说,爸你别去了,回去歇下。我爸停住了,在黑暗中望着我。我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爸说,你寻着了娃,又要打娃哩。你回吧。说着往前走去。边走边说,娃娃贪耍。叫娃娃不耍叫大人耍呀?
爸,你咋知道村委换届哩?
伸手不见五指的前边,传来了我爸的声音,你长下头是样子呀?!
3
我爸说得对,我长着个头,可不是做样子的。头上有双眼,双眼是干什么的?是看东西的;头上有双耳,双耳是干什么的?是听声音的;头上有张嘴,嘴是干什么的?是吃饭喝水的也是说话的;头上有鼻子是干什么的?鼻子是呼吸的也是闻气味的;头里边更有脑子,脑子是干什么的?是思考问题的。我现在就得用脑子,我掐指算了算,上届换村委班子是三年前的这么几天。三年后的这么几天,也就是现在,就又该换届另选村委班子了。
数天后,村广播上就说开了这事。真让我爸说中了。
哥,哥呀!
是谁呀这么亲切地叫我?我长这么大,还没人这么叫过我,我听了怪舒服的,我赶紧捏住闸下了车子,哈是姬四来。姬四来跟我隔着好几个组哩。虽同过学,可不在一个班上,所以不怎么熟;虽认识但从未打过交道。说没说过话?我记不起来了。有一点我记得非常凊楚,就是他从没这么亲切地叫过我,大多数时候,相遇如同陌路。今天这是咋么了?
啥事呀?我望着姬四来。
哥,咱俩还是同学哩开!姬四来一脸谦恭的笑。
我点点头,说,你今儿还想起咱俩是同学哩开?突然,仿佛有道强烈神奇的闪电,一下子把我黑暗的记忆之屏照得通亮,我从中看到了一个片断:一个小伙子拉着高高一架子车破烂,慢慢地艰难地往坡顶上拉着,后边是两老人给推着。又一位小伙子空身子往坡顶走着。他从后边越过了架子车。拉架子车的小伙子叫他帮帮忙推下车子,他却聋子似的头也不回地往坡顶疾走而去……那个拉架子车的小伙子就是我,后边推车子的是我爸妈。那个空身子的小伙子是姫四来。
你还知道咱俩是同学呀?!我说,啥
版权声明:本文由我本沉默传奇原创或收集发布,如需转载请注明出处。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