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里最怕您生气。
您生气的时候总会咬牙切齿地瞪着我们，眼里有一簇恨铁不成钢的怒火。幸好我是女儿，倘若是哥哥惹火了您，您理论道理什么都略去了，随手抓一个什么东西就往哥哥身上抽。在大片的记忆里，您最常用小棍子、衣架等随处可见的家伙——可别说，抽起来特别疼，几次将哥哥的小腿和手臂都抽出了血痕。
我不曾被您真正地挥棍子打过。但每次您大发雷霆教训哥哥的时候，我的心都会像哥哥的身体一样缩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敢说，连气也憋住了不敢呼出来，唯恐您的怒火像毒蛇一样伸到我的身上。我悄悄地躲在窗户边的窗帘后面，看到邻居家的小孩都躲在他们的房间里暗暗地偷笑。他们的眼里有幸灾乐祸的快感。
您知道吗，这个时候，您就像您给我们讲的童话故事里的后母一样，让我们对是否您亲生的事实产生怀疑。怎么可以下这么狠的心呢？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骨自己的肉啊？令人质疑。
您不知道吧，一直以来我都小心翼翼地、一声不吭地做好每一件事，从不敢顶嘴，乖巧地听从您的吩咐和安排，都是因为害怕您——有什么办法呢，是一个会打自己小孩的母亲啊——多么可怕呢，打人的时候手都没有颤一下！
很识趣地，我们几个都卖命似地长大了。好些年来都不曾见您发火挥棍子，家里总算是太平了。前不久回家的时候，您不知从哪个角落搜出一条鸡毛蒜皮——我吓了一跳，这不是当年您打哥哥的那根么？
我看着电视，装着若无其事地问你从哪来这么一条脏兮兮的鸡毛蒜皮。您却来劲了：这条鸡毛蒜皮啊，当年不知道打了你哥哥几回。几次把他打得不敢回了家。您竟然像摩挲一只小猫一样，轻抚着它，眼神里有洋洋得意。我坐在您的身边，神经不免紧张——不会还想温习当年的恐怖事件吧？
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您的眼眶红了，大大小小的皱纹像栅栏一样围着两颗湿湿的眼睛——哪有这样的母亲啊，打了人还先自己哭的。
“以前你们啊，真的是让我操碎了心。打你们啊，也是万不得已，气结之极。自己的骨肉，用棍子抽，一下一下，都是疼在自己心头这里。现在好了，你们都大了，知道什么是对是错，总算是把你们教训对了。”
您转过脸去擦眼泪。
哪还有恐惧？是柔软的心疼和温暖。一句话也不想说了，只想抱住她。天下父母心，哪一颗不是反复被打结、揉搓？天黑了不回家，过马路了横冲直撞，搞怪捣乱，不认真学习，打游戏，打架……对于一个叛逆不懂事的少年，该怎么引导才好呢——她也曾茫然失措。
下定决心，下辈子，要让她享享清福，让她心安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