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清香似旧时
一二十六年前的初夏,玉儿十九岁。粗食陋衣的山里女子,照样出落得眉目标致,面若清桃。玉儿爱笑,一笑就露出整齐的牙,白得象苞衣里的嫩玉米。乡邻的少年见到她,总是失神。粗糙的性情里,也会涌出佳人隔水的怅惘。
一二十六年前的初夏,玉儿十九岁。粗食陋衣的山里女子,照样出落得眉目标致,面若清桃。玉儿爱笑,一笑就露出整齐的牙,白得象苞衣里的嫩玉米。乡邻的少年见到她,总是失神。粗糙的性情里,也会涌出佳人隔水的怅惘。
高考落榜,是意料中的事,因此玉儿不难过。她生活在有山有水的地方,饲蚕的季节饲蚕,收稻的时候收稻,农闲的时候,女孩儿结伴逛逛小镇,过年了,日子再节俭,也能穿一身簇新的衣裳。玉儿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也一直很快乐。
平日里被学业压着,一下空闲了,她想散散心,就去姨妈家玩。姨妈家在省城,得坐一天的车。玉儿从未出过县城,但她是个大胆而热忱的女孩,对山外的世界,一直充满好奇。省城漫无边际的大,姨妈的家在一条浓荫小巷里。巷子里种着高大的梧桐树,盛夏的日头照下来,只在地上照出稀疏的几块亮点来。两旁是独门小院,一座挨着一座,院墙上爬着绿藤,一蓬蓬地垂下来,很茂盛。
白天,姨父姨妈都上班去了,只剩下她和放假在家的表哥。表哥长她两岁,从小未在一块儿玩过,再说正是青春年少时,好象都避着什么嫌,很疏离。玉儿没事时就坐在客堂间的沙发上,看墙上贴着的年画,一个胖小子骑在鲤鱼上,乐笑着,半旧的。玉儿家的墙上,也有这么一张,所以见了,就觉得亲切。她还能看见院子里的月季,花影流梦似的,簇簇拥拥的,开得无声的闹。
城里的盛夏是寂寞的,特别是午后,好象世上的热闹都被花草树木给摄走了,知了大声地嘶鸣,人分外冷清。她就到巷子里去走。树很高,立在下面很阴凉。树下有石凳,她坐着,风吹过来,感觉比在姨妈家里坐着要舒畅许多。隔壁的小院门也开了,出来一个少年,高瘦的个,穿着汗背心,蓝短裤,回力球鞋,双手抱个篮球。玉儿发现他在看她,怔怔的。玉儿想,在自己家里,邻舍间碰见是作兴打招呼的,不能让城里人觉得她这个山里的女孩没礼道。于是,朝他笑了笑。少年见她笑,也回了个笑,朝着巷口走去。
二
第二日快黄昏的时候,有人在叩门,表哥去开门,居然是那个少年。原来,少年叫表哥去打篮球,他们俩一直是同学,现都在读大学。玉儿呆呆的,心里想着,什么是骄子,大约就是这样的人吧。少年趁表哥换球衣的间隙,对着玉儿说:原来你住在这里,是来走亲戚的吧。她笑着说:是的。又说:你们去哪打球?我也想去。少年说:就在巷口边上学校的篮球场,很近的,一起去吧。
三个人一起去了。玉儿很活跃,和少年叽叽喳喳的,好象是认识了很久的,一点也不生分。其实她本来就是个活跃的女孩,只是陌生的环境禁锢了本性,和同龄人在一起,天性又露。她坐在树下看他们打篮球,夕阳里有金色的微风送来,每一个都在奔跑,他们的人,他们流下的汗,都是涂过金粉的,会闪光。她觉得,这一切,仿佛是梦。
晚上乘凉的时候,表哥突然说:玉儿,我今天才发现你挺外向的,我开始以为你是个闷葫芦呢,想不到也这么爱热闹的。玉儿捂着嘴笑,兄妹间的情意一下亲近了许多。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三人几乎一直在一起玩。他们一起去湖里划船,船到了水中央,玉儿调皮地跳起来,船儿一阵倾斜。少年慌乱间抓住了玉儿的手,玉儿为自己的恶作剧,咯咯笑得俯下了身。他们一起打牌,玉儿的牌技很臭,老是输。她就隔着桌子伸手去掰少年的牌,少年把牌藏到桌底下去,她也跟着钻下身去。牌没找到,却意外的四目相视,定定的,仿佛心跳在凝固,又有漩涡在不停地荡漾……在二十几年的时光里,玉儿觉得,这几日是一生中最美好与值得怀念的时刻了。
九月。在姨妈家住了多时,玉儿觉得应该回家了。从心底来说,她是早就要回去的,可是,有他们在,就有些舍不得回。而回家的日期一定下来,她就莫名地惆怅了。那些盛夏,绿荫秾花,风华少年,也许,今生今世不会再有。玉儿清楚,他们之间隔着巨大的沟壑,人的命运塑造得不尽相同,她必须回到山里去,而他们,在象牙塔里继续编织瑰丽的梦。
惆怅的不止是她,还有少年。在他眼里,玉儿的纯净和热忱,是难得。何况,她那么美,美得让人心动。那个下午,他站在院子里,向她要她的地址,她不肯给,说:我会给你先写过来的。他一遍又一遍地说:记得给我写信啊,寄到我学校里,别把地址丢了。她点点头,深深地看他一眼,背过身去,进了房。他没进屋,在她的窗台前俯下身,隔着玻璃窗,轻轻地说:我喜欢你。
玉儿觉得天地旋转,窗外的树荫突然被阳光涂了赤金的光,窜进房来,象一张巨大的网,撒在身上。她是准备好的,就等着这一瞬间的束手就擒,然后,无声无息地在心里说:我也喜欢你。只是,说一遍,心就疼痛一记。
三
玉儿又回到了家,大山里的日子宁静,而她的心驿动不息。她按捺了自己,并未给少年去信,她明白,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个年代固有的阶层差异,以及落后的户籍制度,只会制造镜花缘,别无它果。她拿起书本再啃,准备复读一年参加高考。希望有一天,在大学的校园里,幸福地与他相遇。
三年复读,玉儿未能实现自己的梦。每一次,总差那么几分。她明白是命运的不成全,逃不掉。那个少年,那个盛夏,再难忘,也要努力地淡忘。一切的假设与希冀,只会增加痛苦,不如忘掉,干净彻底。
隔着二十六年的时光,玉儿再回望从前,心情平和,甚至连涟漪都没有。人生有各自的路,十字路口的相遇,也算是缘,就算即刻匆匆相背而去,想起来,也是温暖动人的。这样就够。
她嫁给了一个木匠,在农村,有手艺的人总会让姑娘们青眼有加。木匠心地好,又疼玉儿,什么都让着她。玉儿给他生了儿子,一家三口,虽然不富裕,但过得和美。她象其他农妇一样,侍奉公婆、干庄稼活、针线活、家务活,天天忙里忙外,日子填得严严实实。水灵灵的外表渐渐从她身上褪去,连同青春梦想,都没了,那是女儿家时候的东西,不属于寻常农妇。
儿子也上大学了,长得比她男人还高,风华少年一个。玉儿望着儿子,有时也会想起少年来。不知道他现在怎样,表哥那边也断了少年的信息,自玉儿从省城回家后,少年的家迁到了另一个城市,时间一久,表哥与他就没来往了。玉儿想,他有儿子的话,也应该和她的儿子一般高了吧。这样想着,觉得自己真是老了,晃晃头,又笑了。
她的男人去山外做活了
版权声明:本文由我本沉默传奇原创或收集发布,如需转载请注明出处。
相关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