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那夜去和他约会的路上遭遇车祸的。
当她像一只蝴蝶在一辆疾驶的大货车前飞起又落下，惊心妆成的粉黛连同轻盈的身躯瞬间散作点点殷红洒落在街头香消玉陨时，他正坐在城市一隅某个咖啡屋的不起眼的角落——他们约会的老地方，满怀渴望地等待她的到来。
很久，他的等待随着桌上两杯点好的咖啡的浓香飘散在空中淡去。那一刻，他有一种时间凝固了的感觉。他还不知道，她永远也不会来了。
他拿起手机，准备拨她的号码。那个熟悉的号码先打了进来。他赶紧接通，耳边没有传来他素稔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熟悉的号码，陌生的声音，让他心里一惊，升起不祥的预感。

男人说他是警察，正在处理一起交通事故。一个不明身份的女人在车祸中不幸罹难。他是根据遇难者所带手机留存的最后一条通话记录打过来的。
他赫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只觉全身血脉喷张，脑子一片空白。警察描述遇难者体貌特征的声音不仅撕得他一阵阵心痛，更让他陷入到莫名的恐慌之中。这意外来得太突然了，没给他一点思想准备。过度的紧张和慌乱使他竟然没有勇气说出真相，只敷衍说电话打错了便急忙关了机。
他像身体被陡然抽空一样跌倒在沙发上，眼前全是她的身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有关她的记忆反反复复在他脑海里碎成一块块惨不忍睹的片断，刺痛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一时间，他真的不知道要该去如何面对。
他和她相好已经有三年多。他和她，属于在错的时间遇上对的人那种。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们相遇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互相爱上了。而他们的这种爱，虽然有悖传统和道德，但和时下流行的情人关系却有很大不同，没有夹杂一点金钱和功利因素，也没有相互利用的动机，甚至连基本的人体欲望也只占很少的一部分。他把她视为红颜知己，她更多的是把他当作了一个女人对美好感情生活的憧憬和梦想的一种精神寄托。

他在当地城市有着一定的身份和地位，而她只是一名普通的教师。相同的是他们都各有一个不满意的婚姻。他的妻子是老领导的女儿，他们的结合虽然没有强迫的因素，但没有爱，也充满了他的无奈。婚姻一路走过，妻子虽然没能力给他孩子，但他的仕途却一帆风顺。而她，却是不幸。在工厂上班的男人下岗后一直没有找到固定工作，逐渐露出游手好闲的本性，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她有一个年幼的女儿，一家三口靠她并不充裕的工资勉强维持。她对婚姻的希望在男人一次又一次酒后的暴力中心碎成灰。但为了女儿，她不得不忍辱负重。
他对她的爱，因此多了一分怜惜和同情。但每次只要他表露出一点点要从经济上给予她一些帮助的意思时，都会被她生硬的拒绝。她曾对他说，因为太多的无奈，他们没有未来，她也从没希望他能给她什么，只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男人真心爱着或着曾经爱过她，她就满足了。她会很小心地维持和保守着他们的秘密关系。他心里很清楚她的言不由衷，也感动于她的柔弱和柔情。他在心里发誓，将来一定不会辜负她，一定要给她应有的幸福。
可是，今天，她一语成谶，他们终是没有未来了。而且竟是以这种悲惨的方式结束！他独自一人倦缩在咖啡屋的角落，悲痛像潮水一样袭来，把他淹没在深深的痛苦和自责中。他为刚才自己的自私感到羞愧不已，他没能辜负她，却竟以这样残酷的方式无情地伤害了一个深爱他的灵魂。
他发疯似地冲出咖啡屋，驱车直奔出事地点，可等他赶到时，只留给他路面上点点若隐若现的血迹。他的心一阵阵绞痛，坐在驾驶室，呆若木鸡。整整一夜，仿佛过了十年。

她静静地躺在殡仪馆的冰棺里，化妆师还原了她的美丽。不知何时，她的眼睛竟然睁着了，宛如生前，楚楚动人，直看得前来吊唁的同事和朋友个个心酸落泪，留下声声惋惜。
临出殡的前夜，他决定要去看她最后一眼，即使放弃整个世界也在所不惜。
他一路打听，独自而来，踏着一路悲怆的呜咽，怆然跪倒在她的灵前。而她的男人正在和来作善后处理的有关部门和肇事方为赔偿的事挣得面红耳赤，全然没有一点伤悲之色。他抱起她年幼的女儿，终于忍不住恸哭失声。他扑在冰棺上，用深情的目光凝望着她，泪眼婆娑，久久不肯收回，——他要把她记在心间啊！

他的出现，让肃穆的灵堂一阵骚动，引得议论纷纷。他全然毫不顾忌，祭典完毕，他掏出一沓厚厚的钞票，塞进她女儿的怀里。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的离去。
不知何时，她的眼睛已悄然阖上，像睡熟了一样安祥。
而有关他和她的各种版本的传言也随着他的离去很快传遍了全城。

他回家后，坦然地和妻子说了他和她的一切，并对妻子表达了深深的歉意。而在他的妻子表示能够原谅他所做的一切的情况下，他仍然主动提出了离婚，毅然离开了那个有着他来之不易的地位和身份的城市。临走时，他留下了家里所有的财产和简单的三个字——“对不起”。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何方。只是以后的每一年，她的女儿都会收到一笔数目不小的汇款，足够她的学习和生活费用。每张汇款单都没有留下寄出地址，只在附言栏里写着三个字：为了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