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结巴斗私
斗私是元喜叔的儿子,比我大三岁,不过我们是同桌,都念三年级。他还有个妹妹叫批修,念一年级。名字都是元喜叔起的。元喜叔外号叫怪孤,村里人把不按常理办事的人叫怪孤,元喜叔就不按常理办事,按说七十年代人们的
斗私是元喜叔的儿子,比我大三岁,不过我们是同桌,都念三年级。他还有个妹妹叫批修,念一年级。名字都是元喜叔起的。元喜叔外号叫怪孤,村里人把不按常理办事的人叫怪孤,元喜叔就不按常理办事,按说七十年代人们的名字男孩子都叫军啊明啊民啊国啊,当然也有叫山啊水啊秋啊春啊的,女孩子都叫英啊荣啊风啊云啊的,元喜叔却给他的儿子和女儿起了这么个怪孤名字,你能说他不怪孤?再一想。那时,斗私批修是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让斗私批修就是和自己的私心做斗争,批判苏联修正主义。其实元喜叔起的名字上纲上线,满跟形势的。名字起不好也要爱批斗,元喜叔他哥元寿叔就是没给儿子起好名字,结果被打成了反革命分子。开批斗会,四外一圈人民群众,中间一流排着,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右派分子。统称地富反坏右。他们一个个低着头弯着腰,胸前挂着大牌子,牌子上写着他们的名字和称为。元寿叔的牌子上第一行写着反动分子,字比名字小。下一行是名字,王元寿,字比较大,元字躺着,寿字倒着,表示打倒的意思。牌子是木板做的,挺沉的,木板刷上白漆,写上黑字,再在上面钻两个小孔,系上绳子,挂在他们的脖子上。一边一个民兵,穿着黄军装,背着七九式步枪,押着他们。只许他们老老实实,不许他们乱说乱动。
下面是大队的工作组长批判元寿叔的批判词:
反动分子王元寿,站出来。元寿叔低着头弯着腰向前走一步,两个民兵一人扭着一个胳膊,一手按着元寿叔的脖子,使上下身体成九十度的夹角。反动分子王元寿,隐藏在革命队伍里,人还在,心不死,时刻妄想复辟,大儿子起名叫爱国,二儿子起名叫爱民,三儿子起名叫爱党。提取公因数,三个名字和起来就是爱国民党。你什么用心?和台湾有没有联系?说!
你看看,这名字起坏了,就是政治问题,你能怨元喜叔起的名字怪孤吗?
斗私念书笨,还结巴,个子小,随他娘,他娘都叫她怪孤家,也有叫她外号的,卷洗菜。
他娘个更小,腰更粗。那时队里种白菜一种是天津绿,一种是卷心菜。天津绿黑中透绿,墨绿墨绿的,高个细腰。卷心菜,腰粗,个矮,浅绿色。天津绿一般炒着吃,卷心菜一般包饺子包包子做馅子。
斗私和批修都随他娘,个小,圆圆蛋蛋子脸,走起路来,像两了小皮球,一蹦一蹦的。
斗私念书笨,考试分数门门考不过六十分,不及格,拿回家给他爹看,准爱一顿打。一看他红肿地皮球脸就知道。他爹打他就爱用巴掌捂脸,他觉得听到响声才管用。我念书门门功课考第一。后来他就想了办法,考试前没命的巴结我。给我拿糖块,拿铁片给我。给我最好的东西是洋火枪。
洋火枪是粗铁丝弯成手枪的形状,串在链子半上,前面和子弹壳连着,里面放上火柴头上的硫磺,弹壳里放上火药,再用车子里带的皮子的弹力使撞针撞响硫磺和火药,砰得一声。枪响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也抵不过他糖衣炮弹的侵袭,每次考试就偷偷的把卷子往他那边推推,让他抄抄,从此他就考试及格了,回家就不会挨打了。因此他特别感激我。
又一次,上面要来检查组检查学校,老师提前嘱咐了好多问题,让同学们记住,应付检查。什么礼貌了。卫生了,检查组问怎么答老师都教好了。第二天,检查组来了六个人,两个查老师的备课学生的作业,两个查环境卫生,剩下的两个人开学生座谈会。座谈会上,检查组的一位老师问斗私,你读书为什么?正确的答案是读书为革命,为人民服务。斗私说,俺爹说来,读书为了当大官。当了大官就吃白馍馍喝猪肉汤。检查组的老师笑了。我们却义愤填膺。检查组一走,我赶紧把斗私的答案回报给了老师,老师批评他一顿后,让他站在教室外,一天没让他进教室。说他给牛王庄小学丢了人,抹了黑。
夏天天热,课间休息时同学们你追我打,扑扑楞楞就会出好多汗。出了汗就口干舌燥,老师的办公室里有个大水瓮,棕红色,半人高,是老师自己烧开水用的。口渴了同学们喊报告,老师喝点水。老师同意后排成队,用舀子舀着喝凉水。那时候,大人小孩夏天都喝凉水,没有闹肚子拉屎的。
有一次,斗私家吃的虾米酱,咸,他又吃得多,第一节课他就口渴的嗓子冒了烟,于是,下了课,他大着胆子走到老师的办公室门前喊报告,老师让他进去了,问他干什么?他结结巴巴地说,老老老师喝点水?老师逗他说,老师不喝水。他想了想说,老老老师,我喝点水?老师说,你喝一个点的水吗?他又说,老老老师师我喝口水?老师说,就喝一口吗?他又说,老老老师师师我喝舀子水?老师的舀子是红铜的,圆圆的一个茶碗粗的把。把头上折了个弧状,可以挂在瓮延上,一舀子正填满一水壶。老师说,你喝一舀子吗?他想想喝不上。就又说,老老老师师,我我喝喝一肚子水?老师笑着说,喝吧,喝一肚子,可别喝半肚子呀。他拿起舀子舀了满满一舀子凉水,一口气都喝了。老师看得目瞪口呆。
教室在村西的破庙里,破庙一流八间大北屋,青砖垒的墙,碗口粗的檩条一间十一根。西面三间是三年级教室,中间三间是一二年级教室,东面两间是老师的办公室兼宿舍。学校两名老师,一名女的,是民办教师,他是大队书记的儿媳妇,叫美凤。吃工分,在家里住。另一位是男的,刚从县里的师范学校毕业,年轻,二十出头的年龄。教我们的是那位女教师美凤,她三十岁左右,年轻,漂亮,我们都很喜欢她。心想,她要是我的媳妇多好啊,可惜不是,是我老师。
学校没有院墙,西面是柳湾,柳湾四周一圈柳树,柳树是黄金柳,黄黄的像金子,柳条一长了就向下长,也叫黄金倒柳。夏天柳树像婀娜多姿的少女一般在风中舞蹈。雨水多,柳湾里的水也就不断地向上长。水深了,老师怕学生掉到湾里淹死,上课前嘱咐一番。放学站着队,到自己的胡同口才能离队。队伍有小组长带着,吹着哨子,喊着一,一,一二一,一,二,三,四,队伍里的学生一起喊,一,二,三,四。我是小组长,在队伍外吹哨子喊号得就是我。那时感觉自己特别伟大,特别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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