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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老汉得知老五郝剑锋的坏消息是在下半夜。睡梦中，那个破旧诺基亚突然尖叫起来，郝老汉腾地跃起，喂？手机里传来了儿媳妇秀英的哭泣声：“爹，老五出车祸了！”
郝老汉的头轰地一声炸响，差点晕厥过去。
秀英在电话那边接着说：“爹，你快点过来。我一个人撑不住……”
老俩口听说老五车祸，不由放声大哭起来。哭声把邻居们惊醒，屋内很快聚满了好心人。人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劝慰着，乱成了一锅粥。
村长郝木林打着哈欠披着大衣挤了进来：“深更半夜的,这咋回事啊？”
郝老汉一把鼻涕一把泪,硬是从喉咙底下挤出了几个字：“我、家、老五、出、车祸——”
郝木林必竟是见过世面的人，瞪大眼睛吼道：“你看你黄土压脖子了还见风就是雨！广州那样大的城市，车祸还不是天天有，多大的事？人死了没有？人还没死你就哭丧这不是咒你儿子吗？再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车主还敢不赔？国家没法律了？”
众人经村长一分析，纷纷点头称是。村长就是村长，有水平。郝家俩老人终于安静下来。郝剑锋是郝家第五个儿子，这几年在广州一家五金厂当车间主任，月薪六千。那个诺基亚手机就是老五用了好几年淘汰的。郝老汉经村长一说，立刻又打电话给秀英：“秀英，老五咋样了？”
秀英抽泣道：“送医院了，估计好不了！爹，你快点来，我一个人顶不住……”
郝老汉的心又掉进冰窟了。也许，秀英怕爹娘受不住刺激，不敢说实话。也许老五正在急救室抢救？反正说不准！秀英千里求救，无论如何是要去的！这时，郝老汉另外四个儿子、儿媳都赶来了，他们的名字很特别，大龙、二龙、三龙、四龙，郝老汉盼着他们成龙成凤，一个个都成了“虫”，全窝在家里种田。
郝木林说：“你们几兄弟选个代表去广州处理老五的事吧。”
大龙说还有五亩田稻谷没收，去了会烂粮食。二龙说种猪这两天要下仔，走不开。三龙说家里正起房子，也走不开。四龙想去，他老婆抢先发了言，明天是她老爹七十大寿，女婿半个儿，咋去？
“木林，他们都没出过远门，去也没用。你作个头，我和你一起去。天一亮我们就出发。”
郝木林挠挠耳朵，为难地说：“这个……村委会没这笔经费啊。”
郝老汉说：“钱我们自己出。这些年老五给的钱我们都不舍得用，存了一万多。你是村长，老五的事如何处理，还要靠你的。”
按辈份，郝木林是堂侄子，郝老汉是叔爷。郝老汉家出这么大的事，村长不出面也说不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郝老汉和郝木林两人带足了钱出发了。
车票终点站——广州。
2
广州真大！
不要说郝老汉，就连郝木林出了广州火车站也不知道怎么走！到处是车，到处是人。这些车和人都按照什么规矩走？谁弄得清啊。
好在有手机。秀英在电话里说了半天，郝木林终于弄清楚去石基的路线，进了如蜘蛛网般的地铁站，他们在保安的帮助下坐上了地铁。地铁就是地下铁路，火车在几百米深的地底下，速度像风一样快，比《封神演义》里的“土行孙”厉害百倍千倍，不一会就到了石基。
秀英还在医院。从地铁站到医院还有好几个公交车站。郝木林说：“我们打的去吧。”他们挥手拦住一辆的士，连价也不讲，直接坐了上去，五分钟就到了。出租车司机说：“二十块。”郝老汉一边付钱，一边心痛地说：“才几分钟就要二十块？咋这么贵？”司机愤怒地骂了一句：“死捞仔，你坐不起车就走路！”出租车屁股冒着青烟呼地扬长而去。
郝老汉后悔不迭，早知道这么贵不如走路！
秀英在医院门口等。她一见面就扑在郝老汉怀里撕心裂肺般的嚎啕大哭。郝老汉心里明白了八分。“老五他到底怎么了？”秀英尖叫道：“他走了！我也不想活了！呜呜呜－－－”
秀英的哭声招来了过路人同情的目光。郝老汉这时反倒冷静了下来，虽然眼泪浸泡着眼圈，思维却还清醒。他说：“孩子，别哭了，带我去看看老五。”
郝老汉五个儿子只有郝剑锋读了高中，十八岁那年没考上大学就出来打工，先后去过珠三角的深圳、东莞、中山、江门等大中城市，凭着一股钻劲学会了车、洗、磨、刨等机械技术，前年来到石基五金机械厂当车间主任。郝剑锋躺在医院冰冷的太平间，身上盖着白布，和睡着了一样。郝老汉颤抖着双手在郝剑锋脸上摸索了半天，一边哭一边喊着：“老五，爹来看你了。”
郝木林的喉间如梗着东西一般难受。他从秀英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听出了个大概。前天晚上，郝剑锋为了赶交货，加夜班到深夜一点多，肚子饿了去吃宵夜，吃完宵夜回家的路上被一辆东风本田小轿车撞了，头部、腹部多处动脉破裂内出血而死。肇事车辆和司机都被警方控制起来，就等死者家属前来协商处理后事。
秀英带着郝老汉、郝木林先找住。
城东旅店最便宜的标准间每晚一百二十元。郝老汉没想到出门有这么难，住一天一百二，十天一千二，带了一万块钱还经得起几下子折腾？真不知道老五这几年是怎么过的！他想，大城市的人真贪，吃饭、喝水、坐车、住宿、拉屎，干什么都要钱！远不如在老家好，没钱的日子也可以过半年。
郝老汉捂紧了钱包问秀英，还有没有更便宜的？
秀英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道这件事要处理到什么时候？最便宜的是租农民家的房子，一个月两百元就可以了。
郝老汉腾地从服务员手里抢走了正在登记的身份证，不住了，走，去租房子。郝老汉拉着秀英的手直往外走。秀英看出郝木林脸色有些不太好，轻声说：“爹，村长可是客人啊，我们不能太寒碜了不是？”郝老汉明白秀英说的道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说：“我逐磨着这事没那么好处理，十天半个月还是要的。能省就省点吧。省下的钱够我和你妈吃半年呢。”
3
后来的事情还真让郝老汉说准了，要人钱财比要别人的命还要难。
他们在雁沙村租到房子住下来。两百元一个月。一个房间一张床，两个人睡。秀英问房东，可不可以多铺一张床？房东说，要多加一百五。郝老汉只好睡地铺，让郝木林睡床。好在天气热，不冻。
这天下午，交警大队事故中队打来电话，定在明天上午九点当事人双方协商赔偿事宜，要求双方派代表参加。郝老汉说，儿子是我的，我一定要去。木林，秀英也去吧。村长郝木林